txvlogcom糖心最新域名:夜里18款禁用软件APP糖心-病人有头发,照护者不发疯:《黑镜》中的身体缺席与虚伪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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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或家人曾经历过重大疾病,看《黑镜》第七季第一集时,是不是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明明讲的是疾病,却一点都不痛苦;明明讲的是照护,却没有一点疲惫。这篇文章,从疾病的日常运作角度,看《黑镜》到底漏掉了什么。

网飞大热剧《黑镜》第七季近日回归,在豆瓣斩获近9分的超高评分。作为一名医疗人文研究者,刷到首页评论中“第一集家里如果有病人的都懂吧”,我便迫不及待开始追剧,想看看一向以深刻挖掘人性著称的《黑镜》,能就“身体与疾病”这一话题做出怎样精辟的讨论。结果看完第一集,却大失所望。

不可否认的是,第一集自有其突出优点:它对疾病做出了极好的经济分析。女主是一名患有脑瘤的教师,在切除脑瘤、植入脑机后,为了每日云端备份、调整脑机算力,女主不得不比以前花更多时间休眠,一天有12-16小时陷入昏睡。因为休眠,女主没办法持续工作,收入减少,而脑机公司每个月的订阅费用却不断增加——她一生病,就返贫;越贫困,就越负担不起治病的费用。女主的经历,教科书一般地展示了资本主义疾病经济学:在人人都通过工作换取金钱以购买生活和医疗必需品的自由市场经济中,生病带来的机体功能丧失必定导致劳动力的丧失和社会功能的丧失;被自由市场判定为“残次劳动力”的病人,很难阻止自身滑入“贫-病”交加、不断自我强化的恶性循环中。

《黑镜》意在批判盘旋在普通人老、病、死旅程上虎视眈眈的资本秃鹫,这本是好事,但令人失望的点在于,对于这样一部具有现实主义批判野心的作品,它用来传达批判信息的载体:被疾病折磨的身体,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消失的具身性之“光头去哪儿了”:被美化的疾病体验,与被忽视的脑机硬件

如果观众对于剧中疾病有所了解,可能会发现一处非常违和的剧情:女主从始至终没有光头。女主患有脑瘤,需要做开颅手术才能切除肿瘤、放置脑机,而开颅手术前为了方便头皮表层消毒,需要全面或者局部剃光头(由于大脑有血脑屏障、正常抗感染药物无法进入大脑,因此,术前消除感染风险非常重要)。同时,开颅手术后也应放置3-7天引流管,引流血液和脑脊液,避免这些积压导致颅内压升高、造成感染等问题;引流管引流速度过快,会造成头晕,速度过慢,又会引起呕吐,一切都需要调试和平衡。然而剧中,女主做完手术后醒来就是长发、干净、美丽,没有秃斑、不用拖着引流管,没有导尿管没有呕吐物,仿佛一切与这场疾病相关的不如意都是纯然由金钱上的窘迫造成的。

如果你碰巧仔细观察过肿瘤医院附近的城中村,就知道毛发缺失会对人的自我观感造成怎么样的影响:在国内肿瘤医院的附近,必然有生意红火的假发店,因为化疗会伤害毛囊细胞造成肿瘤患者大把脱发,所以许多肿瘤患者干脆治疗一开始就把自己剃成光头,每天戴假发和帽子去医院,假发是肿瘤医院的刚需品。

之所以有这么强烈的假发需求,绝不仅仅是“社会对女性施加的严苛审美规训”,也或多或少关乎病人的主动权和尊严:首先,光头在人群中非常显眼,会导致别人或无害或恶意的凝视,也会让某些有社会经验的人立马意识到“这个人生病了”。不少患者都曾讲述过别人看见自己的光头立马如避瘟神一般避之不及的经历,而假发则解决了人群中第一眼的排斥,同时也把讲故事的权力交还到病人手上——关于“我生病了”这件事,是否告诉别人、什么时候讲述、究竟告诉谁,这一切从被动的宣告又重新变回了病人能够掌控的选择。

其次,对于部分患者来说,维持“正常生活”的惯性非常重要:光头的形象对家人来说非常陌生,看向自己疏离的眼神让人非常难受,自己也更习惯有头发的造型,更重要的是,有头发能够维持一种“我和生病之前是一样”的错觉,这让每天都处于“治疗-复发”不确定性包围之中的患者获得些许安全感。

可以说,假发是一种肿瘤患者刚需性的心理安慰。

然而这一切曲折对女主来说是不存在的:光头形象的震撼不存在,新形象对伴侣造成的陌生感不存在,由此带来的污名化、生活中的凝视、不便是不存在的,麻醉术中用的导尿管、引流管、瘢痕增生、头痛统统都不存在。

没有血泪,没有屎尿屁和呕吐物,脑瘤这种疾病只是在抽象层面推动了剧情进展,并没有实质上污染女主生活的点点滴滴。

《黑镜》剧照:拍了个关于脑瘤的故事,但女主从头到尾都没掉过一根头发

由于失去了对身体等物理存在的重视,《黑镜》第一集对于医疗剥削的想象也非常浅显懒惰。一般来说,再精密的仪器,在不间断地使用中都会毁损。内置的脑机也是如此,脑机会移位、锈蚀、老化,搞不好还会造成感染、脑疝,要不断维护,必要时重新手术取出并更换。同时,由于外科手术的精度问题,难以把肿瘤细胞完全切除,脑瘤几乎是必定会复发的疾病,复发后二次手术、接口重制又是一个严重问题。

但在第一集中,医疗公司的剥削和对消费需求的创造仅仅停留在软件层面,即云端标准版(standard)、加强版 (plus)、 豪华版(lux) 的每月订阅费,对硬件和手术反而不置一词,甚至把手术设置成一次性的免费诱饵。这未免把手术效果想象得太一劳永逸,太不符合资本巨头逐利的本性。

如果发生在现实中,一定会有脑机医疗器械供应公司,像某品牌故意缩短手机电池寿命、促进大家消费新机型一样,生产时故意缩短脑机的使用寿命,加快患者二次开颅更换新机的频率,从而让患者为不断的手术、脑机更新付款而疲于奔命。整个产业链条中,患者身上可供敲骨吸髓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软件有下嘴处,硬件又怎么会被忽略?

二、消失的具身性之“照护者就不会累吗”?模范丈夫叙事,与汉娜阿伦特的劳动理论

《黑镜》第一集中,不仅是女主身体的物理存在被完全忽略了,男主的身体也是如此。男主的存在完完全全只是一种精神象征,象征着对女主矢志不渝的爱情:得知女主生病后,男主日复一日加班为妻子赚取云端订阅费用;明明身体已然很劳累,依然在家24小时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好脾气,甚至在两人吵架时也不指责妻子拖累了自己;在漫长的工作日后,依然有精力体力保持着和妻子的亲密;主动为结婚纪念日庆祝攒钱,虽然经济已经很紧张,但是他宁愿去暗网上直播喝尿、老鼠夹夹舌头、拔牙,也要把钱用来重温结婚时的宾馆之旅;等经济拮据到女主决定去死时,男主依然只会依依不舍地劝女主不要这么早离开他……

倒不是说疾病一定会耗尽两人之间的感情,只是工作加班的压力,照护病人的精神和肉体劳动,长期生活在焦虑、看不到希望的环境里,三者叠加在一起,就算是铁人也会感到耗竭。现在,只要是个人都能理解为什么打工人说996三个月,回到出租屋什么都没兴趣做、只想躺着,或者变成毒妇、发疯创飞全世界。大家理解打工人,却期待照护者在远超996强度的身体和情感劳动中一成不变、情绪稳定、积极向上,这不仅是对人类情感的高估,更是对照护这份无薪工作赤裸裸的轻视。

《照护的逻辑》的作者安玛莉·摩尔曾经引用德国哲学家汉娜·阿伦特的经典区分,解释人们为什么把和吃喝拉撒睡相关的工作视为低等。汉娜·阿伦特《人的境况》中把人类实践分为三种,从最低级到最高级,分别是:劳动(labor)——最低层次。劳动是为生存服务的、重复性的生物活动。它是“动物性”的,和身体强烈相关,只对自己有用。工作(work)——中间层次。工作为生活服务,需要技能、技巧,能够结成新的社会关系,它超越了纯粹的私人领域,对社会和他人有用。行动(action)——最高层次。行动指在公共领域(阿伦特主要指政治)与他人互动,自由、自发,是彰显个体独特性的行为。行动完全超越了私人领域,脱离了低级的生存、生活趣味,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尊严所在。

汉娜·阿伦特的等级划分上承古希腊人文主义的传统,比如亚里士多德把为身体所需的劳动看作是最不自由的行为,是奴隶的生活方式;为了生活所需工作,是古希腊小商贩和手工业者为了敛财的生活方式;只有行动——即少数能够参与城邦政治的男性有产者(公民)聚集在一起辩论——这样的行动超越了功利属性,能够采取行动才是“人”,他们所享有的自由是真正的自由,也只有这种自由才能产生永恒的“美”。这有点类似于中国古典时代对“劳力者”和“劳心者”的区分,直到今天我们还可以看到类似思潮在生活中的体现,比如过于强调人的精神性而忽视人的具身性、认为人之所以为人在于对身体需求的超越、超脱日常的工作更有价值等等。它们是长期歧视家务劳动、照护劳动的思想来源之一,人们觉得家庭主妇、照护者“呆在家里什么也没做”。

谁定义了劳动和“人”的等级

古典人文主义对劳动的等级性划分和对超越生存必需的推崇,无疑属于一种奴隶主的道德观:它产生于一个允许人身依附关系存在的城邦时代,维护生存所需的吃喝拉撒等劳动都能让奴隶代劳,而奴隶主可以凭借继承的财产从小商贩手中轻易换取生活必需品。——简而言之,为什么他们推崇超越性?因为不超越的脏活、累活、苦活都被他们奴役的人给干了。

在现代社会,没有奴隶可以压迫、又没有充足的资金把劳动外包的原子化的普通人,除了亲力亲为,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更别说对身体的照护根本就不遵循“劳动-工作-行动”如此武断的三分法,因为照护既是个人的、也是家庭的、更是社会的。照护的对象既是某个人的吃喝拉撒,同时照护者也维护了自己和被照护者的关系,无薪照护劳动更大大节省了社会的医疗资源和福利制度的资金和人力投入。如果非要用古典人文主义的陈词滥调来描述的话,对身体屎尿屁的关怀和照护本身就具有超越性。

正因为照护这一劳动伟大、繁重且总被低估,《黑镜》第一集对男主“始终如一”“依依不舍”的单薄描写就更让人难以忍受。在真正由照护者讲述的故事中,更多还是照护者(如孩子)在失智老人第N次把大便抹在刚换的床单上后忍不住崩溃大叫、责骂老人,责骂完了又痛悔自己乱发脾气的故事。照护者也理解这并不是病人的错,但照护者也会疲劳也会失控。在病人死去时,照护者既会感到悲伤,但同时也会感到解脱。因为照护者也是血肉之躯,身体会被高强度劳动消耗,精神会被身体的劳累所影响。任何试图否认、美化、简化这种高度复杂感情的尝试,都是对照护劳动的轻视。

三、结论:当对疾病的描绘没有光头与屎尿屁——失去了身体,也就失去了真实

总体来说,《黑镜》第一集有现实主义批判的雄心,却讲了一个抽象的、悬在真空里的故事:它宣称讲述了一个关于疾病的故事,可对身体的处理却浮皮潦草。女主的身体不会被疾病消耗,男主的身体不会被工作和照护消耗。女主生了一场抽象的病,男主抽象地爱着生病的妻子,一切问题都来源于资本主义的剥削,仿佛如果钱不是问题,爱就可以战胜一切一样。

这充其量是一篇关于经济剥削的寓言、关于两性之爱的童话,与身体、疾病、照护了无干系。作为被它高举的现实主义批判大旗吸引而来的观众,看完之后却让我感到无动于衷,毕竟现实里的医疗故事实在比导演的空想悲惨太多了。

剧情里的一个镜头,可以完美代表这个故事“身体逻辑”缺失的调性:男主为了给妻子的订阅续费,直播喝尿挑战赚钱,喝完尿后,他站在水槽边仔仔细细地给装过尿的杯子消毒,导演意图用这个镜头让我们感受到病人家属的无奈和悲情。——可导演唯独不知道的是,尿是无菌的。